若渝

《凉生,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》终极续篇(七)

小院安静,颓墙上的草儿,在月光下舞动。
  从走入这院落的那一刻,他就仿佛走入了他们的故事,他们的小时候,他们的爱情,他们的相依为命。
  小院之中,仿佛四处都是她和他的影子,每一个年纪。从童音稚嫩,到年岁正好。一眉一眼,一颦一笑。安静的石磨,地上的青石,还有老树的枝桠。
  时光之下,他仿佛遇到了他。十九年的时光。
  这一刻,他就在自己的身旁,一转脸的距离,抱着手臂,立在这月色之下,噙着笑意,望着她。
  淡淡的眉眼,安静的守护,克制的爱情,静静地凝望着那个小小的姑娘慢慢地长大,奉三千红尘无邪,铺十里红妆可愿。
  他像是终于懂了他,为什么那么淡然的气质里却氤氲着藏都藏不住的倨傲——因为这么多年,她一直都在他唾手可得的距离中。
  他不是得不到,只是从来没想去得到。
  爱情怎么只能是得到?
  爱情有时候,也是放手。
  就如曾经他远走法国,放开了她的手。
  亦如现在他娶沈小姐,放开了她的手。他终于成了他。
  终于懂得了那些年里,自己嘲笑过的他,那不是懦弱,是克制!那不是优柔,是守护!那不是一时纵情的欢愉,那是一生克制的爱情。
  小院之中,月夜之下,隔着重重叠叠的时光,他和他终于相视一笑,握手言和。
7.
当时看到这篇报道的时候,我哭了很久,程天佑回来时,见我的样子吓坏了,我看着我面前的男人哭得更凶了。
世间焉有两全法?注定被辜负的人,那个对我十几年如一日的人,是我故意忘了他,把他丢掉,但午夜梦回,心怎能安?
那些年,留给我的麦芽糖和红烧肉,他从不曾沾一口,从小到大,都是如此。可是,他喜欢什么,我竟说不出。
看着小安的糖被他含在嘴里,看他对小安宠溺的样子,我心里的滋味无法形容。
晚餐的时候,我在给凉生的白粥里放了勺糖,庆姐看到,不满的说,先生从不吃甜食,您怎么会不知道?
我说,说不定他会慢慢开始喜欢呢。
可当我把粥喂给凉生的时候,他只吃了一口,然后就皱着眉不肯再吃。
我问他,你还是这么抗拒甜的东西?
他说,不喜欢就是不喜欢。神情像个任性的孩子。
我也被他传染了,孩子气的问他为什么只吃小安的糖。
他叹口气,无奈得望着我说,那么小的孩子,谁忍心让她失望。
我知道,是我太狭隘,才会和一个那么小的孩子计较。可是,面对他,我就如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女,他说的每一句话,做的每一件事,都能掀起我内心初恋般的绮丽风浪,不受控制,无法阻挡。
要知道他有多疼我,他不想油烟沾了我的皮肤,污了我的头发,所以,他从不愿意我进厨房。可我又能为他做什么?
在清楚了他病情的凶险之后,我想陪在他身边,我不放心,把他的生命交由那一个小小的仪器。
望着偎在他脚边的小咪,真的好羡慕,我虽是他的妹妹,却也只是妹妹,再也无法像小时候那样,小咪蜷缩在我身边,我蜷缩在他身边。
他的烧,反反复复了三天,才终于退了下来。
庆姐却似乎对我有了些改观,态度也不再那么冷淡,还开心的对我说,这么短的时间能控制住病情是很难得的。
庆姐是专业学过护理的,所以当初凉生才让她去照顾时常闹自杀的未央。
我这几日帮庆姐一起照顾凉生,也对他的饮食起居有了大概了解,更是和她学了不少护理知识。凉生的病情她也没再有所隐瞒。这段时间还真的多亏了她,凉生的病,护理是很关键的,虽说无法治愈,但只要不继续恶化,那么拼得就是时间。
期间,我和天佑通过几次电话,他知道凉生在岛上后,并没有多少吃惊。大概在我俩的潜意识里,这个曾经的世外桃源,早因为一个人,变成了需要逃离的地方,所以,自从上次离开,再也没想过要回来。
天佑说,沈小姐托我给凉生带的那一大箱物品,他会派人送来。令我没想到的是,他会亲自送到岛上。
他来那天,凉生刚刚退烧,外面却下起了小雨。老卢认出了他是我的丈夫,热情的招呼他。
再见天佑,我和他的那些过往,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,这段时间我很少想到他,也再没有梦到过他,即使通话,也只是寥寥数语。
这么多年,扎在我心头的那根刺啊,生生得被钱伯拔了出去,没留一丝痕迹。
而凉生,却永远都是我的今生今世,开在我心底的那朵花儿,早已生了根,越扎越深。
程天佑依然清晰记得,那个圣诞夜,他送了姜生星月项链,姜生在树上表明心迹,可是,当他们提到隔壁小安的主人,她苍白的脸色,像被抽去了全部的灵魂,生命中,只剩一副躯壳。
离开水岛后,她因为对那段时间的孤独等待心有余悸,再也不肯踏足。而他,也心有灵犀的不再提及。
其实,他们都在逃避。三个人的爱情,他用尽了全力,终于得到了想要的,可是,稍有风吹草动,他都会胆战心惊,除了逃避,他别无选择。
他曾嘲笑凉生的懦弱,可真正的弱者,从来都是自己。凉生的爱情一直在唾手可得的距离,如果不是他的不争、他的放手、他的成全,他根本毫无胜算,早已一败涂地。
他刚知道凉生生病时,曾经做了个梦。梦中有种很复杂的情绪。如果他们没有血缘关系,他对他,应该只会是怜悯、同情,可能还会有庆幸。
而那个梦,是灰色的、悲哀的、一切都无法挽回的,已经看不到希望的,那种绝望和无助,是只有亲人即将离世的才会有的情绪。特别是他重病的样子,他咳出的那口血,让他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,只剩下悲哀、悲伤的情绪。
但同时,在梦中,他就像站在旁边看一场戏,看着上帝拿走他的生命,看着曾经的情敌就这样消失,看着生命即将消失的时候,他还如何骄傲得起来,他还如何再云淡风轻?
安静的小院,古老的石磨,地上的青石,还有老树的枝桠。
从走入这院落的那一刻,他仿佛再次走入了他们的故事,他们的小时候,他们的爱情,他们的相依为命。
和程天佑一起上岛的,还有那只叫做冬菇的猫,只是冬菇大概没有想到,这里已经被另一只同类所占领。
再面对凉生,他对他的所有感觉似乎都变得不同。
他看着他,他还那么年轻,可是命运给他带来的似乎只有不幸。
他看着他,在生命的这场战争中,他即将败北,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过,这个时候,在这么残酷的命运面前,他是不是还能保持一惯的淡然、冷漠。但他在他的神情中看不到任何落寞的迹象,他仍然那么倨傲,甚至找不到一丝衰落的痕迹,他还是一贯的淡然。
为什么这时候,他还能如此冷漠、冷静,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,这不是他该有的情绪,这曾让梦里的他几乎发狂,而现实中,却只剩下悲凉。
天佑见到凉生的时候,情绪似乎有些激动,眼眶微红,我看出他想拥抱凉生,但又因为自己患了流感,没有完成这个动作。
凉生虽对他的到来感到意外,不过很快,两人就关在书房中,私聊了起来。
我没有要求天佑隐瞒已知凉生病情的事,其实,以凉生的七窍玲珑心,又怎会不知我来找他的真正原因,他不点明,只是想给我留下退路。
而凉生自从知道我要离婚的消息,一直有意找天佑谈谈,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机会。
程天佑没有任何隐瞒的,把钱伯换了体检报告的事告诉了凉生,但他请求凉生不要向祖父揭发钱伯,只要凉生答应,他愿意满足凉生的所有要求。
毕竟,钱伯这么做全是为了他,而且,他把一生都献给了程家。但他私自做主,偷龙转凤,这么做等于谋害主子,在程家是绝不允许的。他太清楚祖父的脾气,轻则,凉生活着,钱伯的晚景堪忧;如果,哪天凉生不在了,程方正必定会让钱伯陪葬。这与他是否在乎凉生无关,他在乎的是程家的血脉,程家的子孙,是不允许被一个所谓的家奴设计的。
凉生表示他不仅不会揭发此事,希望天佑也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这件事,包括他的病。天佑不明白,程家的财势至少可以帮他延长生命,为什么他不肯。
他又怎么会明白凉生的想法,他一生都想挣脱被人左右的命运,生而无法作主,至少在死亡这件事上,他想随自己心意。
程天佑又感受到了梦中的那种情绪,很悲伤悲哀,是一种无助绝望和无力感,毕竟血脉亲情无法割舍,如果不是亲人,不会有这么大的感触。
曾经,因他的一无所有,却仍傲视一切;因他的独得姜生爱慕,而对他羡慕嫉妒了这么多年。可是,忽然知道他得了这样的病,一夕间,只剩悲凉惋惜和心疼,他还那么年轻,如果不是命运的安排,他们会从小一起长大,他会像天恩一样,追在他背后叫一声哥。姜生的哥哥,真正有血源关系的,却是自己。
有一瞬间,他甚至觉得,他愿意放弃他最爱的女人,只要能换回他的平安。
争斗了这许多年,忽然发现可以不战而胜,却丝毫感受不到胜利的喜悦。
如果,凉生以这种方式退出姜生的生命,那么他,将注定一辈子一败涂地。
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,所以,他才对深爱凉生的姜生,有着如此深的执念。同理,姜生也会对失去的凉生永远无法释怀。
而凉生的软肋,永远只会是姜生。所以在提及她以及他们的婚姻时,他无法再保持一贯的气定神闲。
他说,程天佑,我把我的命交给你了,你若不好好待她,我做鬼都不会饶你!
程天佑把那两份《离婚协议书》拿给他看,上面已经签上了姜生的名字。
他说,今天来,就是请凉生来做决定,只要他点头,他马上签上自己的名字。
凉生以为他在说气话,他们的爱情,他们的婚姻,怎么可以由他来决定?
但显然,程天佑是认真的,他们的爱情从来都是由他主宰,当初姜生和他相遇,就是误把他当作了他;后来,他把姜生托付给他照顾;最后,也是因为他的一个“还”,她嫁给了他。这场婚姻,既是用他的病换来的,也终将因为他的病而结束。
凉生当然是不想天佑签这份协议的,他甚至带着恳求的口吻,声音里泛着苦涩,他说,天佑,姜生她还年轻,有不对的地方,你别和她计较。
程天佑早就知道,他定会给姜生做最全面的打算,永远会给姜生留下退路。
他向凉生保证,只要他不点头,他绝对不会签字。也算是帮钱伯还他一点人情。
他下了很大一盘棋,他的这份人情,既是给凉生病中的一份安慰,身后的一种安心。而同时,也为自己的不放手,留下了最好的借口。
他很清楚,凉生的病,根本没有治愈的可能,不可逆,就是再也回不去。而以凉生的性格,在在无法给姜生的未来任何保证和承诺的前提下,他永远不会点头答应让他去签字,这就是一个死循环。
事实上,程天佑这么做,不是还有什么奢望。
凉生的病,他们的婚姻成了原罪,既然不存在治愈的可能,终将一同陪葬。
这个原罪同时落在婚姻双方。如果一生都在自责或怨恨中,他宁愿她选择怨恨,就让他来做这个罪人,否则,负罪感早晚会把她逼疯掉。
他反过来劝凉生,这次,不要推开她。因为,他早已为当初因病选择远离她而后悔。让她一个人在孤独与不安中熬了一年半,何其残忍,如果再有一次机会,他一定会选择让她陪在身边。
凉生似乎被他的话所触动,呆呆得愣了良久。
直到程天佑深深的对他鞠了一躬,他才醒过神,忙上前扶起他。
程天佑说,其实早该对他讲,但是一直说不出口,今天,他为他以前所做的,或者和他有关的,曾经对他造成的伤害,真诚的道歉。
然后,他上前搂紧凉生,说,我好像从没有尽过做哥哥的义务,还一直理直气壮的在和你抢女人。
最后,他拍着他的背,带浓重的鼻音说,我的小表弟,你一定要好好的。
程天佑连夜冒雨离岛。姜生并没有因为外面的风雨而留他。
他忆起,程宅那次,她听到凉生出事时的不顾一切。
原来,兜兜转转这么多年,他还是抵不上他在她心中的半分。
送走天佑的时候,天色已晚,外面的雨也越下越大,他还患着重感冒,可我仍然狠心没有留下他。
凉生的身体才刚有所好转,我好怕他又过了病气给他。何况,他如果住下,看到我们分房睡,我怕老卢会问出什么不该问的。
天佑刚到时,老卢的一句“妹夫”,我分明看到了凉生眼中那难掩的忧伤。
水岛的生活安乐而平静,庆姐说男孩子吃红肉最补,所以常炖牛肉,她做得一绝,汤汁清澈,肉质软烂,凉生总能多吃上几口。而我,则只会看着他傻笑。
小时候麦芽糖的香甜我一直记得,它从凉生的指端一直甜到我的舌尖。每次他把它一粒一粒的给我填到嘴里,微笑着看我吃。他从来不吃,因为不舍得。吃完后,我意犹未尽,总会像只小猫一样再去吮吸他手指上残留的甜味。凉生就看着我,笑。
还有他踩在板凳上,踮着脚给我夹到碗里的那些红烧肉。他说太肥了不爱吃,可他漂亮的眼睛,却一刻都没离开那些肉,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那个很蠢很蠢的我,将它们全部吃掉。他依然对着我笑。
我好像特别晚熟,而凉生又比一般的孩子懂事早,所以,凉生当年看着我吃比自己吃还开心的感觉,我才体会到。
沈小姐拜托我带给凉生的,竟是满满的一箱燕窝,而且是贵比黄金的上等血燕。
因为要提前泡上几个小时,还要蒸制很长时间,庆姐为此准备了一个个精致的白瓷小盅。
我自认为,这种不会沾油烟,又力所能及的事情,还是可以做的,于是自告奋勇承担下了这个工作。
但我们的凉生小少爷,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染了有钱人的坏习气,变得很难伺候,就因为我担心燕窝会有腥气,放了一小块冰糖,他就又是死活不肯吃,全便宜给了我。
我只好费心力的琢磨个两全其美的方法。
于是,这次,我把蒸好的小瓷盅端到他面前,一手举着牛奶瓶征求着小少爷的意见,一手揭开盅盖,然后,就直接,傻在了那里。
凉生也愣了一下,然后,他抬起密密的睫毛,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冲我眨了几下,忽然就笑开了花,我很少见他如此开怀的笑,简直都笑出了晶莹的泪花,而我……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。
厨房里,泡着燕窝的小瓷盅,欲哭无泪的被丢在洗碗池旁,而我,把一只空碗上锅蒸了四个小时。
天啊,让我蠢死吧!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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